銀行養老金賬戶指標焦慮：客戶“偷偷”被開戶，員工自掏腰包買指標

　　作者：王方然

　　近日個人養老金日前推開至全國。市場迅速擴容下，新一輪銀行個人養老金客源爭奪戰已悄然打響，催生出一系列市場亂象。

　　近兩日，有部分客戶在社交平臺反映稱“人在家中坐，戶從天上來”，在不知情、未授意的情況下，被銀行開通了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，且注銷相當困難。

　　此外，月底指標壓力升溫下，有銀行員工被迫求助“開戶中介”，自掏腰包購買個人養老金賬戶指標，每戶的開戶成本從50元到100元不等。

　　銀行個人養老金開戶亂象叢生背后，是銀行日益放大的指標焦慮。由于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具有唯一性，因此各大銀行紛紛試圖通過增加開戶數，預先搶占未來市場份額。

　　被“偷偷”開通的賬戶

　　在廣東工作的李小姐對記者表示，自己和同事在12月15日收到銀行發來的通知，稱“已經成功開立興業銀行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”，并提醒“按照提示操作即可登錄”。

　　但據李小姐回憶，此前并沒有進行過直接預約登記開戶或第三方平臺點擊預約等操作。該銀行為其工資卡，辦理工資卡時也并未簽署過個人養老金開戶的內容。

　　也有部分客戶被“連環”開通。一名客戶在社交平臺上分享稱，自己先是在12月15日收到通知稱被某家股份行開通了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，投訴注銷后。16日早間又收到通知稱，在某國有行開通了個人養老金賬戶。

　　事實上，近兩日像李小姐一樣“被開戶”的用戶不在少數。記者查詢某第三方投訴平臺發現，近兩日，關于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被私自開通的投訴數量激增，涉及多家銀行。

　　據梳理，被私自開戶的情況主要有三類。

　　第一類是客戶稱在完全不知情、未與銀行有任何接觸的情況下，就已被預約開通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；第二類是客戶稱在未清楚了解個人養老金賬戶含義的情況下，通過第三方平臺被誘導至銀行預約開戶并入金；第三類則是客戶在銀行辦理其他業務時，客戶經理在未進行充分告知的基礎上，直接幫客戶進行個人養老金預約。

　　華南一名股份行營銷端人士對記者表示，上述情況可能是操作流程不合規導致的。理論上在開設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時，銀行方面有一套告知的標準流程，應該在客戶充分知曉的情況下進行預約。但實踐過程中，可能存在部分環節執行不到位，導致客戶在稀里糊涂的情況下預約或開立了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。同時，也有可能涉及到系統操作失誤的情況。

　　廣東廣信君達律師事務所律師李浩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, 由于我國個人養老金開戶、變更及銷戶均實行自愿原則，并且一個人只能開設一個個人養老金賬戶，因此如果銀行未經消費者授權擅自為其開設個人養老金賬戶，無疑侵害了消費者的知情權、選擇權。

　　“這個行為不僅涉嫌違規，而且還涉及到侵權違法。”廣東眾多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劉天軍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，銀行為客戶開立個人養老金賬戶應當征求客戶同意。在未征得客戶同意情況下，擅自使用客戶身份信息開通賬戶，顯然違背了客戶的真實意思表示，雙方合約無效，且侵害了客戶的公民的基本信息權利。

　　劉天軍認為，對于這類爭議中，開戶是否符合客戶的真實意思表示，舉證責任在于銀行。銀行有責任和義務證明幫助客戶辦理該項個人養老金賬戶業務時，已明確向客戶介紹清楚并征得同意。

　　注銷設門檻？

　　被開通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后，注銷與維權的過程也困難重重。

　　記者從業內獲悉，一般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銷戶需要在賬戶無資金、無持倉，且在相關養老金產品協議均關閉狀態下，可持身份證原件到銀行任意網點辦理銷戶。

　　李小姐告訴記者，在被開通賬戶后，最初銀行方面稱需要攜帶身份證去線下網點銷戶。在李小姐反復與銀行客服多輪溝通后，客服才松口稱可進行線上銷戶。

　　李小姐隨后收到線上銷戶的鏈接，但多次操作均不成功。17日晚間，當地分行將賬號拉入“白名單”后，李小姐才結束了歷時2天的線上銷戶歷程。

　　一名投資者王先生告訴記者，12月15日他通過京東金融平臺的某項活動被誘導開立銀行個人養老金賬戶，隨后該賬戶自動被存入1元福利金。在現有規則下，有資金或持倉的，無法直接注銷，符合提取條件的，將資金提取后可注銷。但理論上，賬戶內資金只能退休后提取。“一般而言，個人養老金賬戶的銷戶、提取均是有條件的。”李浩對記者表示，但是擅自為他人開設的個人養老金賬戶侵害了他人多項權利，應允許其自由注銷，不應再對其變更和注銷設置障礙。

　　劉天軍認為，銀行或第三方未經客戶允許，向賬戶內轉入“福利金”、增加注銷難度的行為，涉嫌違規操作，建議客戶向有關部門進行反饋。從實踐角度看，如有證據證明，銀行是在違背客戶真實意愿的情況下開通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的，銀行應當采取更加便捷的方式幫助客戶銷戶，不應當增加客戶的時間成本、精力成本。

　　員工自掏腰包購買指標

　　開戶熱潮下，一面是“人在家中坐，戶從天上來”的客戶，另一面則是因個人養老金賬戶指標焦慮奔忙的客戶經理。

　　李明(化名)是東莞某國有行的一名客戶經理，從周日開始他就進入了連軸轉的“備戰”模式。試點開始實施后，他們一邊得處理之前預約開戶的部分客訴，一邊還需要積極尋找新客源。

　　“最近客戶直接投訴的情況在增多，因為有兩年漫長的預約期，客戶可能在辦理業務的時候稀里糊涂被引導點了預約。”他告訴記者，也可能存在從第三方推廣平臺誤點預約的情況。因此近期預約客戶直接激活開戶后，很多客戶會覺得莫名其妙。

　　在李明看來，試點后的一周是拓展個人養老金賬戶及繳存的關鍵時期，這時候很多客戶還沒有被“搶注”。為了更平穩地完成指標，他也提前聯系了一些“開戶中介”，自掏腰包解決指標。

　　他對記者透露，目前對個人養老金賬戶的開戶與繳存是有一定指標的，不過不屬于強制指標，完不成也沒有較為嚴格的懲罰舉措，但可能會與整體業績評定掛鉤。

　　值得注意的是，銀行個人養老金客源焦慮升溫下，近期原本已偃旗息鼓多時的“開戶中介”又卷土重來，在社交平臺上發布各類廣告信息快速“跑馬圈地”。

　　記者聯系后，一名“開戶中介”火速提供了實時報價，根據銀行不同，個人養老金開通的每戶指標價格在50元至100元不等。不過與此前不同，中介還特意強調了在開戶基礎上可以贈送“繳存服務”，即在新增賬戶中存入0.1元至1元不等的金額。

　　另一名開戶中介告訴記者，目前某國有大行的個人養老金賬戶開立需要100元/戶，如果批量達到50戶，價格可以“壓”到95元/戶。

　　銀行的指標焦慮

　　銀行個人養老金開戶亂象叢生背后，是銀行日益放大的指標焦慮。

　　據了解，2022年11月18日，原銀保監會印發的《商業銀行和理財公司個人養老金業務管理暫行辦法》規定，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具有唯一性，參加人只能選擇一家符合條件的商業銀行確定一個資金賬戶，商業銀行只能為同一參加人開立一個資金賬戶。

　　為搶占這一“藍海”市場，各家銀行近兩年來紛紛鏖戰養老金賬戶營銷，對外推出各類“薅羊毛”的優惠活動“拉新”，對內層層設置個人養老金賬戶開戶指標。(詳見《每周60個新開戶指標，個人養老金爭奪戰下的銀行理財經理“喊苦”》)

　　近期隨著個人養老金制度正式推廣至全國，銀行也開始再次打響開戶爭奪戰，通過微信立減金、京東E卡等大禮包攬客。

　　不過值得注意的是，對于銀行而言，個人養老金賬戶的開戶人數規模對營收的作用尚未充分顯現。

　　此前，個人養老金制度在此前試點過程中存在實際繳存人數、實際繳存金額偏低的現實情況。

　　人社部的數據顯示，2023年個人養老金賬戶累計開立達5000萬戶，參與人數已達2022年全國納稅人數的76.8%。但繳存人數僅占開戶人數的22%，而人均繳存金額僅約2000元，遠遠低于個人養老金賬戶1.2萬元的繳存上限。

　　深圳一名國有行支行網點負責人認為，從短期來看，在試點2年后目前大多客戶使用個人養老金賬戶的意愿并不高，部分已成為無效戶。因此相較于2年前沖刺個人養老金賬戶數量，銀行方面近期會更重視賬戶質量，引導客戶參與繳存等環節。

　　招聯首席研究員董希淼認為，個人養老金賬戶實行封閉運作，目前支取條件較為嚴格，是否允許參加人在一些特殊情境下(如罹患大病時)提前支取，還可以進一步研究。金融機構包括商業銀行、保險公司、基金公司等要推出更多符合投資者需求的專屬產品，特別是銀行要引入更多的同業產品，讓投資者有更多、更豐富的選擇，從而提高開戶之后的投資意愿。